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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荀子的“人之性恶”到兰陵笑笑生的“人性纵恶”
焦子栋
一、引子
按照名实相副、形式与内容相统一的一般要求,一部文学作品的名称或作者的笔名都应该与这部作品所要表现的思想内容、创作主旨有着密切的关系。因此,解读《金瓶梅》之名与兰陵笑笑生——作者之名的含义,对于解读《金瓶梅》无疑是一种路标性的提示。
兰陵(今兰陵县兰陵镇所在地)自公元前256年楚国设县开始得名,经过2200多年的发展演进,从《春秋左氏传》的左丘明到出任兰陵令的荀子,以及齐梁时期的兰陵萧氏等等,已经成为中华传统文化中的一个特色鲜明、内涵丰厚的符号与标识。
二、荀子“人之性恶”——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
魏子云先生曾经指出,荀子是兰陵令,他主张“性恶说”,《金瓶梅》这部作品的观点就是“性恶说”,这是很有意义的。
荀子隆礼重法、明分使群治国思想的根基是他的人之性恶论。
荀子的人性本恶之说是一个相对的、动态的概念,是把“欲望追求与满足、利己、利人”三者作为一个整体来解读人之本性。“人之性恶”并不是说人生下来就是“只利己不利人”的恶棍、恶霸、恶魔,而是那些对欲望不加约束与限制的人,才会成为“争夺生而辞让亡、残贼生而忠信亡、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的恶人。
关于如何限制或制止“争则乱,乱则穷”,荀子开出的药方是:“故古者圣人以人之性恶,以为偏险而不正、悖乱而不治,故为之立君上之势以临之,明礼义以化之,起法正以治之,重刑罚以禁之,使天下皆出于治、合于善也。”
荀子认为“隆礼重法”之目的就是“天下皆出于治、合于善”,是为圣治。兰陵具备了“圣教、圣王、圣治”三大要素,因此,在某种意义上讲“兰陵”就是传统文化的圣地之一。是圣地,理应高山仰止。
三、兰陵笑笑生“人性纵恶”——天欲令其亡,必先令其狂
一般意义上的酒、色、财、气,在一定程度内是人类生存发展的必需,但突破道德法律底线不加约束地加以追求,就成为荀子所主“人之性恶”,即“争夺生而辞让亡、残贼生而忠信亡、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从这个意义上讲,“酒色财气”一词就成为中国传统文化中各种不良品德与习气的总称。兰陵笑笑生在《金瓶梅》开篇时冠以“酒色财气四贪之词”阐明创作主旨,特别是通过“财色气”三大看点对人性进一步剖析,演绎出的结论就是人性不仅本恶,而且还具有向疯狂纵欲纵恶演变的趋势与可能。这种放纵不仅是社会的灾难,也是放纵者自身的灾难。
最能代表西门庆疯狂纵欲的事情,是在吴月娘劝其 “少干几桩贪财好色的事体”时那段著名的“财色宣言书”:“咱闻那佛祖西天,也只不过要黄金铺地;阴司十殿,也要些楮镪营求。咱只消尽这家私广为善事,就使强奸了姮娥,和奸了织女,拐了许飞琼,盗了西王母的女儿,也不减我泼天富贵!”(第五十七回。以下引文只写出处回次)“泼天富贵”一词等于直接向帝王叫板。因为在“家天下”的政治制度下,“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溥天”可以谐为“泼天”。在皇权至上的社会条件下,出此“豪言壮语”,可谓是不顾一切的“狂妄之极”。
西门庆纵欲纵恶亡了身,宋徽宗纵欲纵恶亡了国。兰陵笑笑生所塑造的亡命之徒西门庆与事实上的亡国之君宋徽宗相呼应,为他的人性纵恶之论做了最好的注脚。
由此观之,兰陵笑笑生把荀子的“人之性恶”更进一层,那就是有些人不顾一切、无所不用其极地去追逐“酒色财气”,这就是“人性纵恶”。“人性本恶”可以通过“隆礼重法”的综合手段加以解决,“人性纵恶”则无药可救,只能是自取灭亡。
四、《金瓶梅》——媚魅二惑滥觞的世情
1、《金瓶梅》可谐为《金瓶媚》或《金瓶魅》
李金坤先生在《<金瓶梅>书名探微》一文中认为《金瓶梅》之“梅”可谐为“霉”,即“霉烂、腐烂、糜烂”之意,《金瓶梅》可读为《金瓶霉》。
任延东先生则把《金瓶梅》读为《今平没》,把“梅”定位在“没”,“没”就是“没落”、“崩塌”、“颠覆”、“败亡”。
同理,《金瓶梅》之“梅”可谐为“媚”或“魅”。《金瓶梅》可称《金瓶媚》或《金瓶魅》。
“媚”的褒意理解是为“美丽”“美好”等,贬意理解一般是指逢迎取悦。有谄媚(用卑贱的态度向人讨好)、媚上(取悦主上)、媚色(取悦于人的神态)、媚世(讨好世俗的人)、媚术(逢迎谄媚的伎俩)、媚惑(以柔媚之术诱惑人)等词。“媚”更多地表现为主动逢迎取悦,对于接受者来说则是一种蛊惑。
2、酒之魅
兰陵之所以名扬天下,在一定程度上得益此地盛产“兰陵美酒”。适量饮酒可以舒筋活血,减轻疲劳,使人产生轻松愉悦并能调动潜在的智慧与灵感,有利于压抑的释放与感情的交流。但过度饮酒则有诸多害处也是不争的事实。
兰陵俗语讲“酒壮英雄胆”、“酒能成事也能败事”,兰陵笑笑生亦讲“三杯花作合,两盏色媒人”。因此,酒之魅惑在于西门庆借助“酒能成事”的独特功效,使他对“女色、金钱、权力”的放胆追逐“大获成功”。酒之魅成为助纣为虐的帮凶。
兰陵笑笑生把他的署名嵌进“兰陵”之名,更容易通过李白的“兰陵美酒郁金香”让人想起他所贬斥的酒之魅惑。
3、财之魅
言财必言金钱,因为金钱是财富的象征与集中体现。虽然“钱能通神”“钱能通天”不是兰陵笑笑生独创,但在西门庆身上“钱神”的作用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西门庆在官场、情场上如鱼得水,与他“敢花钱、会花钱”密不可分。“敢花钱、会花钱”的前提是有钱可花。西门庆通过“情场、官场、市场”的综合运作,在聚敛钱财上是驾轻就熟的“大手笔”,且与“以最少的投入来获得最大的收益”的市场法则“完美”符合。情场上以巧娶孟玉楼、李瓶儿为代表,官场上以苗青一案收受贿赂为代表,官场与市场结合上以提前从两淮巡盐御史蔡蕴那里得到“淮盐三万引”的计划指标为代表。西门庆发达凭(“瓶”的谐音)借的就是“敢花钱、会花钱、能聚钱”这个“理“(“李”的谐音)。孟玉楼宁跟“积年把持官府,刁徒泼皮”的西门庆做妾,不嫁举人做继室认得也是这个“理”。《金瓶梅》里的绝大多数人都认这个“理”,这个“理”就是财之魅惑。把《金瓶梅》三字倒过来,再用谐音就是《媚凭金》或《魅凭金》:西门庆之所以具备强大腐蚀力的媚魅之惑,凭借的道理就是“金钱能通神”“金钱能通天”。
4、色之媚魅
与西门庆发生性关系的女性之于西门庆多是“媚”“魅”兼有。潘金莲、李瓶儿是先“魅”后“媚”,宋蕙莲、王六儿、如意儿等人则以“媚”为主、以“魅”为次,何千户娘子蓝氏之于西门庆有“魅”,但未曾得手。
色之魅惑在西门庆以外,以第八回潘金莲为武大超度亡灵,众和尚的表现为最:“且说潘金莲怎肯斋戒,陪伴西门庆睡到日头半天,还不起来。和尚请斋主拈香佥字,证盟礼佛,妇人方才起来梳洗,乔素打扮,来到佛前参拜。众和尚见了武大这老婆,一个个都迷了佛性禅心,关不住心猿意马,七颠八倒,酥成一块。但见:班首轻狂,念佛号不知颠倒;维摩昏乱,诵经言岂顾高低。烧香行者,推倒花瓶;秉烛头陀,误拿香盒。宣盟表白,大宋国错称做大唐国;忏罪阇黎(佛教用语,引导、教导之意。也作阿舍梨、阿阇梨、阿只利、阿遮利耶。亦指行为端正合宜,而自身又堪为弟子楷模之师的高僧,又称导师),武大郎几念武大娘。长老心忙,打鼓借拿徒弟手;沙弥情荡,罄槌敲破老僧头。从前苦行一时休,万个金刚降不住。”一向以“四大皆空”闻名的佛门弟子见了潘金莲后,都把清规戒律抛到了脑后,何况世俗中的芸芸众生呢?
5、气之魅
《金瓶梅》的气之魅惑主要是通过官场体现出来的。蔡京、朱勔、李邦彦之于宋乔年、蔡蕴、夏延龄、西门庆等人是 “魅”,西门庆之于张二官等人同样是“魅”。
“媚惑”“魅惑”皆不可怕,可怕的是《金瓶梅》中包括西门庆在内的绝大数人都在“媚惑”“魅惑”的驱使下,不顾一切地追逐“酒色财气”,并成为一种时尚与风气。这不是西门庆一个人的沉沦与陷落,而是整个《金瓶梅》社会的群体性沉沦与陷落。群体性沉沦与陷落,犹如毒瘤扩散到了晚期,逃脱不了崩溃与灭亡。
五、“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从心理边际效应看《金瓶梅》的媚魅二惑
根据物极必反与心理边际效应原理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之说,那些被推到彼岸的欲望与需求,反倒越会让人们更想去窥视、去了解、去尝试。彼岸的欲望与需求因此形成一种比此岸更强烈的诱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巨惑之诱,必有敢者。在兰陵俗语中,叫身不由己或不由自己,也就是欲望的满足战胜了理性的约束。诱惑总会让一些人冲破禁忌与罗网尝试之、乐行之。这就是王阳明讲的“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金瓶梅》中的西门庆等人正是那些冲破禁忌与罗网尝试之、乐行之的人的典型与代表,因为他们具备冲破禁忌与罗网所需要的政治经济条件。
“存天理、灭人欲”的宗法礼教制度是服从服务于“圣教、圣王、圣治”的,是禁忌,是高压线,但在高俅、杨戬、童贯、蔡京、西门庆等人那里反倒成了消损、颠覆“圣王、圣教、圣治”的利器。西门庆实现“人生价值”的“成功案例”,在为那些追名逐利之人树立标杆与“榜样”的同时,也强化了彼岸的魅惑。所以,在这个意义上的“西门庆”,就成为此岸的一种活生生的魅惑。
不论兰陵笑笑生是谁,关键是他在署名中嵌进具有“圣地”之称的“兰陵”一词。有了“兰陵”这一文化符号与标识的关联与映衬,使得《金瓶梅》与它产生的社会文化背景有了特定的方向与意蕴。因为这“酒色财气”与“兰陵圣地”是两种背道而驰的人生观、价值观。
“酒色财气”所承载、所激发的“媚魅二惑”与人生形影相随。“青青翠竹,皆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金瓶梅》的最后一回,借用佛教之论,把孝哥看成是西门庆的幻化之影,来总结全书。从绘画或摄影的角度看,《金瓶梅》亦是对西门庆等人的立此存照。一座山峰愈是高大,阴影愈是漫长;愈是漫长,就愈容易藏污纳垢。有鉴于此,本文把“媚魅二惑”称之为“圣地后的媚魅二影”。《金瓶梅》即为媚魅二影之书。
六、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媚魅二惑的撕裂与颠覆效能
1、撕裂与颠覆
一种文化愈是悠久,侵蚀作用愈是浓重;愈是浓重,就愈容易滋生腐烂、腐朽。兰陵俗语讲,立了牌坊,才把婊子当。骆玉明在评析《金瓶梅》时曾说,要想糜烂,先学堂皇。这就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1)对纲常理论的撕裂与颠覆
《金瓶梅》为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三人立传,直接用书名开明宗义,变以男子为中心到女子为中心,这是对“夫为妻纲”纲常理论的撕裂与颠覆,这是标准的乾坤大挪移,拆天补地。
任何“礼义道德信条(亦包含各种信仰)”与“刑律法典”都是通过人来约定或制定的,都是实现某种追求或理想的手段与工具。如荀子所说:“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义以分之,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使欲必不穷乎物,物必不屈于欲,两者相持而长”(荀子《礼论》)。是人为就有它的局限性。
汉代兰陵的大儒疏广曾经指出:子孙“贤而多财,则捐其志;愚而多财,则益其过。”熟练掌握与运用“礼义道德信条”与“刑律法典”这些“游戏规则”或掌控相当社会资源的“善”者,可以放大扩展他的“善”;反之,则可以放大增益他的“恶”。蔡京、西门庆等人就是兰陵笑笑生笔下最大限度增益其恶的恶棍、恶霸、恶魔。
从这个意义上讲,与其说兰陵笑笑生把批判与反讽的矛头对准了宋明时期的“存天理、灭人欲”的宗法礼教制度,倒不如说他揭示了宋明之际一些披着“正人君子”外衣的“巨奸、巨贪、巨恶”更善于利用已有的宗法礼教制度和他所掌控的社会资源最大限度地谋取一己之私利、满足一己之私欲。
“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蔡京、西门庆等人把这些运用到了极致。蔡京是在朝恶政的样板,西门庆是在野恶俗的典型。因为西门庆通过“情场、官场、市场”的综合运作,不仅成为聚敛钱财驾轻就熟的“大手笔”,更成为玩弄权力于掌股之上的“大手笔。”恶政与恶俗合流极大地败坏了社会风气,钱能通天、权钱一体、肉欲横流。这是大善与大恶的逆转,也是对世代遵循的“宗法礼教制度”的撕裂与颠覆。
(2)对儒释道三教相融文化传统的撕裂与颠覆
因为源出兰陵的梁武帝萧衍主张儒、释、道三教同源,所以南朝以后的中国传统文化发展多是沿此轨道。兰陵笑笑生循此路线,进一步拓展了“媚魅二影”的含义。搞了个蔡状元、温秀才象征“儒”,搞了个胡僧象征“释”、搞了个陈经济落难当道士代表“道”。这些人也是披着各自的“合法外衣”,不懈地追求或引导别人追求“酒色财气”。
(3)对审美传统的撕裂与颠覆
兰陵之得名源于“香草”喻“美人”。从外表上看西门庆是有潘安之貌的美男,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孟玉楼等人是有姮娥、织女、许飞琼之姿的美女。但他们有兰之形态,却无兰之本性。愈是糜烂透顶,愈是靓丽夺目。这是美与丑的逆转。
因此,把集“圣教、圣王、圣治”于一身的“兰陵”这一中国传统文化符号与《金瓶梅》关联在一起,更有利于从根本上彻底撕裂与颠覆建立在人性本善基础上的“存天理,灭人欲”的宋明理学正统价值观。因为宋明理学推崇的是孟子人性本善之学,对荀子人性本恶之说则极力反对大加贬斥。如程颐曾说:“荀子极偏驳,只一句性恶,大本已失”(《河南程氏遗书》卷19)只讲人之性善,不讲人之性恶,所导致的结局就是一味地标榜文化传统的优势,无视文化传统的不足;只会让西门庆们更加肆无忌惮,把人变成妖魔鬼怪。如同癌细胞是从正常细胞中衍生一样,“酒色财气”所代表的人性纵恶,不是游离于文化传统之外的、孤立存在的东西。
2、《金瓶梅》的文化密码
《金瓶梅》中还提到一处圣地,那就是泰山,是五岳之首,中华民族的圣山。泰山是国泰民安的代名词,与国泰民安相对应的、那个最能体现圣王圣治的成语叫海晏河清,把“河清”倒过来就是“清河”,这清河就是西门庆的老家,就是《金瓶梅》大戏的主场。因为西门庆让这里由海晏河清走向了截然相反的乌烟瘴气,“真善美”在清河统统逆转成“假恶丑”。
“清河”与“兰陵”是天成佳对,用“兰陵”之名可以去撕裂与颠覆,用“清河”又何尝不是?从兰陵到清河,或许就是兰陵笑笑生所设下的一个文化密码。
再拓展一下就是在用“兰陵”与“清河”撕裂与颠覆的同时,也用“泰山”去撕裂与颠覆。因为吴月娘到泰山进香时,受到了花花太岁殷天锡的非礼,这殷天锡就是泰山脚下的西门庆、宋徽宗。因此,我们可以说:宋徽宗之于圣京,那是圣京不圣;西门庆之于清河,那是清河不清;吴月娘之于泰山,那是泰山不泰。
沿着这条线路,山东有兰陵、泰山,有曲阜、邹县,这都是与“圣教、圣王、圣治”相关联的传统文化符号,但恰恰又以这里的历史人文掌故为背景、为素材写出了有悖于传统价值观的两大文学名著——《水浒传》与《金瓶梅》。这是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也是一段耐人寻味的历史辩证。
我想源头还得推到孔子那个时代,据庄子的记述,那个时代有两个大名人,一个叫柳下惠,是有名的君子贤人;一个叫柳下跖,是有名的江洋大盗,他们是亲兄弟俩,同根而生。
七、荀子“人能群”与媚魅二惑的消解
人类社会的优势在于“能群”,“能群”在于能“分”,能“分”在于有“义”。“分”一是要发挥人的个性特长,二要有相应的社会分工;三是要有一定的等级差别;四要有与分工及等级差别相适应的名分,五是要尊重与名分相适应的个人利益。目的在于“维齐非齐。”“义”就是共同利益与长远利益。共同利益与长远利益就是人们必须共同遵循的道德法律原则、共同追求的目标。“分”与“义”的有机结合才能把群体的力量与优势调动起来、发挥出来。同理,劝戒惩罚“四贪难舍”、消解媚魅二惑也需要调动、发挥群体的力量与优势。
面对酒色财气所承载、所激发的媚魅二惑,兰陵笑笑生开出的药方是:“到不如削去六根清净,披上一领袈裟,参透了空色世界,打磨穿生灭机关,直超无上乘,不落是非窠,倒得个清闭自在,不向火坑中翻筋斗也。” 这个药方仍然是一个极端之举,所有人都去参透空色世界,都成为远离“是非窠、火坑”不食人间烟火的“六根清净”之佛,人类也就不复存在。这种全盘否定、全盘肯定的思维模式,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与荀子之学的兼容并蓄、集众家之长的价值取向背道而驰,既是不负责的,也是不可实行的。
皈依佛门这个药方开出以后,兰陵笑笑生就自己否定了自己。如,第八回潘金莲为武大超度亡灵,众僧“从前苦行一时休,万个金刚降不住”;第四十九回来自佛教圣地——天竺国密松林齐腰峰寒庭寺(从谐音与寓意上讲,“密松林、齐腰峰、寒庭寺”与第八十回中水秀才所写祭文一样,都是性器官的代指)的胡僧,在向西门庆推销春药时,名为劝戒,实为蛊惑,同样扮演了助纣为虐的角色。这也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圣地后的媚魅二影”。
有光明必有黑暗,有圣地必有媚魅之惑。“媚魅”对读者有惑,对兰陵笑笑生亦有惑。《金瓶梅》中许多色情描写并非是单纯的客观白描,而是时时带有不同程度的艳羡。对于个体而言,消解媚魅二惑须明利害相关,须知一切皆有度量分界,须记走极端放纵之路只会自取灭亡。或许兰陵笑笑生迷途知返,才想借佛教进行苍白无力的说教。
不能因为给孩子洗澡的水脏了,就连同孩子一起倒掉;不能因为用原子弹可以杀人,就不再利用原子能。由此而推,不能因为西门庆借饮酒行淫作恶,就不要酿酒、饮酒;不能因为西门庆是一个淫棍色魔,就不再有男女之爱;不能因为西门庆拿银子买了官帽,就不再使用金钱、设置国相;不能因为《金瓶梅》是禁书,就不再写小说、印刷书籍。权当不是结论的结论吧。诗曰:
一瓶金梅万般意,三降尘寰百卷书,兰陵归来观澜涛,拨开叠嶂即画图。
作者简介
焦子栋:东方荀子研究院院长,致力于研究荀子文化和兰陵文化。
焦子栋(左)与孔明百科网总裁张新杰(右)
此文原载于2015年7月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的《金瓶梅研究》,因版面受限,经作者同意,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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