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正 严谨 真实 客观
记忆中的大卫叔总是眉头紧蹙,很少见他开心地笑过。大卫婶生了两个孩子后,脾气明显变得粗暴,经常抱怨大卫“你能出飞了!”要么,就说他们那个刚刚三岁的儿子“能出飞了。”
“出飞”这个词在我的家乡本来是指雏鸟儿长齐了翎羽,可以出窝开始飞行了。但乡亲们一般不大说出飞,他们关心自己的土地和庄稼,关心自己孩子的温饱,这些尚且关心不过来,没有闲暇管鸟儿们的事。
他们倒是常用短语“‘能’出飞了”。意思是说一个人善于表现,能得不喜欢人。这显然有较强的贬意,是一种嘲弄,一种不满,一种妒嫉,一种鄙夷,是个贬意词,词意像一百岁老人的脸,内涵一下子让人想不透。
在大卫婶责备大卫叔“能出飞了”的时候,我们常常扮个鬼脸,对大卫婶的责备不屑一顾。而大卫叔这时候要么在吃饭,要么在劳动,他沉默不语,无言地反对老婆的指责。我们倒是觉得大卫婶才是“能出飞了”的人。
她的娘家是邻村,在她还是一个姑娘的时候,她就看上了大卫叔。大卫叔是退伍军人,是我们心目中的英雄,不光她能看上,邻村许多姑娘都喜欢他,但还是让她牢牢地拴住了。
娘家有人问她,你看上他什么了,她想了想说:“我喜欢他的军用水壶。”这本身是一个很可笑、算得上幽默的回答,但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大家都信了。因为当时只有当过兵的人能有一个绿色的军用水壶,那是多么令人羡慕啊。
她想了想说:“我喜欢他的军用水壶。”
但大卫叔似乎也只有这么一个军用水壶了。他还有父母和两个弟弟,两个弟弟叫二卫、三卫,那时都是能吃的小伙子,但光能吃,地里的活又不能干,所以家徒四壁。大卫叔和他们分开家后,还经常把本来不多的口粮匀给他们吃。这时候,大卫婶若是不高兴了,准会说:“你能出飞了是吗?你吃饱了?你儿子吃饱了?”说着说着,自己就哭了起来,直抹眼泪。
我们很少见大卫叔和老婆顶嘴。大卫叔最多看她一眼,然后把他的眼睛望向天空。天空上有什么呢?有白云、有鸟,当然还会有看不见能感觉到的风。他看什么呢?白云会飞,鸟儿也会飞,风也是在飞吗?
我们有时问大卫叔,大婶怎么爱说你能出飞了呢?大卫叔看看了我们这些不大懂事的孩子,给我们讲鸟儿出飞的故事。他说,出飞并不是坏事,出飞是很难的,他见过小麻雀出飞时的样子,一只小麻雀在两只老麻雀的陪护下,胆怯地挪出窝,在屋檐底下忽高忽低地飞,有时不小心掉到地上,摔伤或摔死。如果小麻雀就是不愿意出窝,老麻雀就会狠狠地用嘴巴把它叼出窝,然后陪它飞行。小麻雀有了第一次飞行之后,它就长大了,能自己找食吃了,老麻雀就不用管它们了。
但我们还是不喜欢“出飞”,我们也不喜欢麻雀。那时麻雀是四害之一,老是吃地里的谷子、高粱、麦子。我们经常挨饿,粮食让它们吃了,它自然是要被“除四害”,人们用各种办法驱赶它们,打击它们,消灭它们,直到吃了它们。
大人们讲,吃麻雀会对眼睛好,而且有根有据地说,这是明朝名医李时珍的一本书里讲的。那时人们对麻雀得有多么仇恨啊。现在好了,麻雀又成了益鸟了,得保护它们,它们吃害虫,谁要是消灭它们,法律就会制裁他。人真是复杂的动物啊,一时说谁好,谁就好,说谁坏,谁就坏了,全凭自己的喜好。
大卫婶依然爱说大卫叔“能出飞了”。
有一次,大卫叔做了一锅窝窝头,是加了点细粮的那种,香喷喷的,他没有舍得吃,拿了几个给弟弟,大卫婶生气了,声音很高地说:“你能出飞了?你能三天不吃东西吧?你要是能三天不吃东西,我把今天蒸的窝窝全给两个小祖宗吃,你说你还吃不吃?”大卫叔瞅瞅孩子在吃,他没有在意大卫婶的牢骚,平静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他是在想什么时候能让全家都吃上饱饭,不再让老婆叨叨。
这年秋天,大葱能卖个好价钱,幸好大卫叔种了二分多地的大葱,这是大卫叔一年的指望了。他和大卫婶起早贪黑把大葱从土地里挖出来,一把一把地捆好,然后去外省的一个集市上去卖。因为今年大葱种的少,所以价格好,卖得也快,大卫叔还没到晌午就卖完一车大葱。他把卖得的钱全装在一个黑色的人造革提包里,并把这个包挂在排车的车把上,他两手一直紧紧地握住车把,生怕有人把他的包偷了去。
通往集市的路上有一条河,河上有一座国防大桥,钢筋水泥造的很高的大桥,大约有10米高吧。当时桥的两头都有桥头堡,上面有军队派的警卫值勤,怕有外国的特务搞破坏。这更增加了桥的威严和壮观。
在桥头堡附近,常有卖炒花生,时令水果的小贩。大卫叔来到桥头的时候,突然想给两个娃买点炒花生吃。他来到小贩跟前,问了价,然后说买一斤吧。小贩给他称了一斤花生,要他付钱。在他要付钱的时候,他才发现,他的黑色人造革提包没有了。是什么时候没有的呢?他不知道,也许就是在他问价的时候,也许在他问价之前,反正是没有了,一分钱也没有了,一年的指望没有了。
大卫叔想找到那个偷他皮包的人,但偷皮包的人肯定早就跑远了。他问卖花生的人,看没看到有人从他的车把上拿走了皮包,卖花生的人朝他翻翻眼皮,说他的眼不好使,没看清,就是看清了,人已经走了,有什么办法呢?大卫叔一下坐在桥头的水泥栏杆下,他来集市时挺直的腰,现在怎么也挺不起来了。他想回家,但回家怎么和老婆讲呢?因为要买一斤花生,让人偷去所有的钱。他呆呆地坐在栏杆下,直到大卫婶找了来。
这一次大卫婶没说大卫叔“能出飞了”,她先是恶狠狠地骂大卫是个废物,然后骂卖花生的老头,卖花生的老头没敢还嘴,悄悄地收起没卖完的花生,佝偻着腰快速地跑掉了。
大卫叔一个人走到大桥的中央,这儿是最高的地方,下面水深无底。大卫婶问:“大卫,你要干什么?”大卫说:“你不是常骂我能出飞了吗?今天我想飞一次试试。”大卫婶说:“你怎么飞?”大卫叔说:“从这儿往下跳。”大卫婶说:“你要是不跳你就不是你娘生的。”
他两腿一用力,向下跳去,真有鸟儿飞翔的样子
大卫叔说:“我是我娘亲生的。”他说着,一条腿迈过了栏杆。大卫婶说:“别……”大卫叔另一条腿已经跨过去了,他两腿一用力,向下跳去,真有鸟儿飞翔的样子,只是飞得不远就垂直往下降,最后一头扎进水里,激起无数洁白的水花。
大卫婶望着水花,愣了半天,突然号啕大哭起来,哭得悲痛欲绝,哭得疯疯癲、人鬼不分。有好心的人劝她不要哭了,救人要紧。早有好心人跑到河边,跳下水去救人。所有围观的人都醒悟了似的,都嚷着救人要紧,河边一时乱成了集市,都知道有人从大桥上跳下去了,都想知道跳下去的那个人是死了还是活着。
大卫叔让人从水里给拉上来了,有明白的人,用手在他嘴上试了试,还有气息,又听了听心脏,还在跳,说还没有死,快送医院。这时,大卫叔突然从沙地上坐了起来,他望了望了众人,又在众人里找他老婆,他看到傻了一样的老婆,从众人堆里挣扎着挤过来,然后对他的头狠狠地就是一巴掌,边打边骂:“你能出飞了!你吓死我了!”然后抱着大卫叔的头,又号啕大哭起来。
履历显示,管大卫,原名管大喂,1958年10月生,初中文化。1976年10月入伍,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南海舰队某部战士,水兵。1979年10月退伍。
作者简介:
管晋章,笔名橡树,山东郯城人。现为政协郯城县委常委、郯城县作家协会主席、《郯城文学》主编。时有作品在《山东文学》《时代文学》《中华诗词》《中国文学》《文学报》《大众日报》等省级以上刊物发表,主编出版多部文学作品集、教育论文集。
中国作协副主席、山东省作协原主席张炜题词
郯城县作协简介:
郯城县作家协会成立于2020年7月,现有会员126人。管晋章为作协主席,孟庆祥、杨玉发、禚洪波、陈玉柱、刘清山、徐云为副主席,赵国旗为秘书长,朱虹、乔俊文为副秘书长,冯路为监事长,刘玉梅、杜振林为监事。郯城作协以传承郯城文化,构建文学家园为宗旨。机关刊物《郯城文学》,为季刊,2021年元月出版创刊号,已出版2期。《郯城文学》出版得到中国作协副主席张炜,全国著名作家、诗人、学者周大新、张翎、李辉、潘小松、刘玉栋、赵德发、鲍尔吉·原野、曹可凡、韩浩月、叶匡政、孔令燕、潘采夫、梁鸿、张岚、陆燕姜等大力支持和帮助。
采稿:孔明百科网 编辑:张新杰 杨俊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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