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正 严谨 真实 客观
徐树超先生和周从明老师一起探讨蛟龙山图
发动大家写家乡,是缘于受徐树超先生之托,请临沂诗书画印名家周从明老师,画一幅家乡蛟龙山(现称庙山)以前的原生态之景。周老师是兰陵人,以前没见过庙山,光凭十几年前的一张远景照片,领会不到蛟龙山以前的灵秀,更感受不到当地人对山的依恋。所以李永灿老师先整理了一篇文章,对六十年前山的模样及相关典故、传说做了介绍,字里行间无不流露着李老师对家乡一草一木的眷恋和时代变迁的无奈。现在山体已逝,传说渐无,对家乡情景知道的老人也越来越少。我猛然感觉到,整理这些资料已经是抢救性的工作了,责任感油然而生,开始到处找人沟通。
没想到支持和参与的人越来越多,磨刀客(杨俊飞)、李墨纯、孙宪生、沂波(杨玉发)、刘希鹏、史可鉴、徐磊、陈仁义、高利飞、徐敏芳、徐波等等。他们都是出生在蛟龙山周围村庄,年龄从四十到七十不等。尽管各有职业,散居各地,但悠悠故乡之情,拳拳赤子之心令人钦佩。我亦忍不住提笔,倾情记事。
“蛟龙山万丈高,摩得老天哎哟哟。”这是流传在我们庙山一带的民谣,也是小时候爷爷、奶奶常给我讲的故事。那时候的山,还有玉皇顶,还有很多的枣树,是我心中充满神话色彩的大山,她储存着我童年的快乐和无穷的回忆。
我没有见过山上的玉皇庙、龙鼻子泉眼和二郎神的脚印,但老人们对神灵的虔诚已深植内心,并转化为对这片土地的感恩和自豪。爷爷、奶奶在山坡上祖坟周围开垦着一些小地块,我很小就跟着他们上山,帮忙拔草、放种子、捡地里的石块等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偶尔还能拾到古铜钱,但更多的是玩和听他说话拉呱。想想祖辈们的教育方式也很不错,从小带到地里并不只是让你干活,而是在潜移默化地让你感受生活的艰辛,早学一些生存的技能。
还没上学的时候,我就开始割猪草、放羊了,一般是边割草边放羊。这是放学后必须要做的,如果割不满一筐草,家长就吓唬说今晚上“歇牙”,不给吃饭了。不象现在家长们都得哄着、求着小孩吃饭。
由于山上草多、庄稼少,不用防着羊儿吃庄稼,我们就可以放心地玩了。晴天的时候摘酸枣、野葡萄,逮蚂蚱、用火闷地瓜、烧豆子吃,抠黄泥摔玩具。雨天的时候逮山水牛,拾地角皮。山水牛胖胖的很好吃,有一种叫蹬倒山的大蚂蚱就不敢吃,大人说有毒。蹬倒山体型很大,能抓住比它大好几倍的石块,我已经多年没有见过了。
山下有个废弃的磨石塘,那塘里的红石头可以当做磨刀石,村里人需要磨刀的时候,就会到磨石塘里找一块。听大人讲,这是七十年代初,村里组织宣传队开挖蓄水的石塘。在我童年的时候,磨石塘里的非常清澈,从来没有干涸过。到了夏天,就成了我们的游泳池。每次放完羊、割完草都要到那里去和一些小伙伴们洗澡、游泳,一直玩到天黑;有时候,家里的大人会找到这里,把孩子喊上来,拧着耳朵走。很可惜,我那时候胆子小,到现在也没有学会踩水,只会在水里打澎澎,至今提起洗澡、游泳的事,都会被伙伴们笑话。
在山上放羊最让人害怕的是石塘放炮,因为放炮时轰隆一声巨响,满天碎石纷飞,吓得羊群乱跑。一般情况下,放炮基本都是在下午石塘收工的时候,放炮人在点火时会有另一个人从石塘里出来,站在高处,大声吆喝着说:放炮了……炮眼朝哪个方向,提醒所在方位的人要注意躲藏。炮已点着后,放炮人会一边跑着,一边急促地高喊几声:“点着炮了,点着炮了……”在这个时候,当我们听到第一声喊放炮时,就得急忙地赶着羊朝反方向跑。有时,羊们吃得正欢,不愿走,我就得连推带拽。最吓人的一次是两边都响炮了,只能原地不动,眼瞅着飞石来回躲闪,想想真是后怕。
因为长年在山上打石头,山民们逢年过节时,都会到石塘里敬山神。这种敬畏是老山民发自内心的一种情怀,不能简单地认定为封建迷信。他们敬畏神灵,其实是对大自然的敬畏,对生命的敬畏。他们跪拜山神,其实是对自己言行的反省和忏悔,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只要我在家,父亲每次都会带上我,和他的几个同伴一起去石塘里放鞭烧纸、磕头上供。大人们边烧纸边念叨着,我们也不敢说话,学着大人的样子磕头,仿佛烧纸的火焰里,会有一位神仙在看着我们。最高兴是敬完山神后可以吃那些供品,用嘴吹吹上面的尘土、纸灰,你一块、我一块的吃得满嘴有油。
上初中的时候,我父亲还在玉皇顶下面的石塘里打石头,我母亲帮忙拉车。那时候放炮打眼、砸石头都是用大锤和钢钎。往水泥厂、石灰窑送石头则是用手推车,全靠人力,没有一点机械化。因为石塘在山顶,水泥厂在山半腰,一车石头有上千斤,先得两个人从石塘里拉出来,然后再攥着刹车一路小跑,去水泥厂过磅交货。这条山路大约有七八百米,重车跑着下去,空车再推着上山。如此体力和艰辛,现在都无法想象。我们一家的开支,我们弟俩上学、成家的费用,都是父母亲这样苦出来的。父亲每天都很累,回到家躺在椅子上休息,天很热,我们弟俩就轮流着用蒲扇给他扇风凉快。这个画面一直在我脑海里出现,每每想起,思绪万千,感慨不已。可喜的是,老人家在山上干了十几年又苦又累的活,现在七十多岁了,身体还很好,这的确是我们一家人的福气。
周从明作品《蛟龙山畅怀图》
“东边有山,西边有河”,这是九十年代初期流行一时的电视剧《辘轳·女人和井》里的一句歌词。当时,我在参加工作前夕,书呆子的理想在眼前的现实中不停地碰撞,“再也不能这样活,再也不能那样过”成为那个时代青年人的共识。我早已知道什么叫山外有山,见过的山也确实比我们的山要雄伟壮观的多。我不再相信摩得老天哎哟哟的传说,甚至开始厌恶这个没有美景,只有炮声甚至哭声的山了。
山上确实有哭声,这哭声来自靠山吃山的艰辛和无奈。在机械化开挖之前,几乎每年甚至每一个家族,都有在山上死于非命的。每一个事故都惨不忍睹,每一个家庭更是悲痛欲绝。我接触的第一位就是我本家的三叔,从小就在山上砸石子卖,在躲炮时被砸死了,当时刚十七八来岁。我们圩子里还有亲弟俩,在我上初中时一起被炸没了,都才二十岁左右。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葬送在一条艰难的生存之路上,他们还没有享受到人间的幸福,就被山神接走了。不知道他们来世还愿不愿意再降生到这个山边,不知道他们的家人还是否对山心存感恩?但是我知道,这些失去孩子的家长们以后就很少上山了……
以前山是大家的,谁有力气都可以到山上干活养家糊口。年龄小的就在山上砸石子,老年人在山上放牛羊、种地,有力气的就搭伙开塘采石头,有能力的就开车跑运输贩卖石料,有条件的就去水泥厂当工人,最多的时候周边有上万人靠山吃饭。当时大家都是一样的,作为山的子孙,每个人都平等、和谐地从山上索取生活所需。我在毕业后等分配工作的半年时间里,跟着两个叔叔一起,也在北山上开了一个石塘打石头。那时,我力气小,不会干,父亲买了一头毛驴拉车子,我和毛驴算一股,想想也很有意思。
我在毕业前也是志存高远,但最终还是无奈地回到了蛟龙山边的水泥厂,也成了一名靠山吃山的人。和其他分配到行政事业单位的、城里的同学相比,的确有份自卑。在《东边有山,西边有河》激昂的旋律中,我还是调整好了心态,适应了当时尘土蔽日的环境,在这里结婚生子,更磨炼着自己。
2006年的庙山水泥厂
我在水泥厂工作生活了十四年,平常喜欢到山顶的玉皇庙遗址搜寻历史的痕迹。那时,大殿的地基尚存,戏台还有,碗口粗的大枣树懒懒地长在半山腰,不时惊飞的野鸡、飞跑的野兔还能带来一丝生机。
山北头一个放羊的老大爷很健谈,他告诉我老庙是什么样子,龙鼻子泉眼在哪个位置,庙里有株几搂粗的银杏树,还有那位叫法海的善吹笛箫的老和尚……。他讲的很细,恐怕我记不住,一遍遍地念叨说:现在关心这个的小青年越来越少了。老人家是想把这些故事传下去,让我们记住这座山啊。我后来就慢慢地留意这些资料,并当成了一份责任。
山上有很多的古墓,以汉墓居多,大墓里还有汉画像石刻,风水好的地方甚至是上下两三层墓葬。出土了很多半两钱、五铢钱、铜镜、宝剑、泥人、陶罐等等。在1997年县供电局租赁水泥厂前,大家都不拿那些古物当做好东西,随处乱扔甚至砸毁,稍好点的就被文物贩子买走了。供电局的人来了之后,他们开始大量收购,价格逐渐上涨,也有专门盗墓为生的了。我见过册山的一位上官老板,他手里好东西最多。他曾花五十块钱买了一个砚,经常被省博物馆借展。我有时想,如果这些东西不流失的话,建一个龙山博物馆,还能够传给后世子孙,那应该是多么大的一笔财富啊!
山上有几块石碑印象很深。一块是在山西老石灰窑北,是官府判定山南头两家采石界线纠纷的,具体时间忘了,可惜上面的碑文没能抄下来。一块是在北山上,我和我叔一起打石头的地方,是我村曹氏的墓碑,被我本家的一位二叔给砸碎卖石头了。我这二叔习武多年,身壮如牛,都能抱动碌碡,他在砸完石碑后不久竟然得了半身不遂,失去了劳动能力,后来在罗庄乞讨时死于非命,不知是否报应还是巧合?还有一块在南山下的地里,是山北头杨氏康熙年间的圣旨碑,那块地也因此被称为大碑,可惜也在1995年前后被毁了。十年前,这家后人还两万元钱卖了一个雕龙的水槽。这些文物躲过了千百年的风风雨雨,却没有有躲过村民的大锤。在利益和无知面前,他们就这样不堪一击!一块石碑碎成石头,卖不了几十块钱,不知道这些人,从什么时候对神灵失去了敬畏?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仍在重复着这种无知的事情?!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陋室铭》的这句开篇语仿佛就是写家乡的蛟龙山、沂河水一样。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古诗,“山不在高”也一直是我的网名、微信名。随着年龄的增长,对这首诗的理解越来越深刻,对家乡的变迁也有了新的认识,就象负气离家的游子一样,越来越留恋家乡的沟沟坎坎、一草一木,渴望能为她做点什么。
我在2007年底离开了水泥厂,离开了蛟龙山。那天早晨我走遍了山上的沟沟坎坎。当时她虽然已经遍体鳞伤,但是山上也还长着一些酸枣树,山顶上也还有一点点未塌干净的玉皇庙遗迹,只是石子厂的粉尘和轰鸣声,已经淹没了羊能吃草的地方。
离开了故乡的山,我还总是挂念着,但一直没有再去好好地看看,包括过年在家小住的时候。真的不忍心去看她,她已经不是山了,更不是我们的山了。我们的山只能在回忆里了。
“山不在高”的网名是在那时候起的。我闲暇时就从网络上搜集家乡的传说、资料,也买了一些周边的县志。慢慢地,山的秀丽、神圣从历史尘埃中显现出来了。她不再只是一个小山包,一个被水泥厂、石灰窑、石子厂弄得乌烟瘴气的石头山,而是一个有文献记载的地方名山了。
明嘉靖二十六年任沂州知州的浙江瑞安举人何格,在《治河议》中提到“治沂之难有二:一隘于石沟,二隘于庙山……庙山以上,有马儿湾通五丈沟、芦塘入诸湖,入邳之故道。实乂沂之迹也……庙山山麓亢隘,河流既胜,趋马儿湾入五丈沟,又过郯之马头,以出宿迁”。此文中共有五处“庙山”,足可印证庙山之盛。第一说明从大禹治水时历朝历代都把庙山作为治沂重点;二是庙山之名源自明朝以前;三是方圆几百里独有蛟龙山能以有庙命名,可旁证山上庙宇很早、香火旺盛。
民国5年修《临沂县志》载:蛟龙山,一名庙山,去城八十里,自沂北文昌、文曲二山(黄山山崖二山)起脉,穿河崩洪,结为沂东小土山。又南起此山。沂水至此,曲折西南流,环起二面,山小而秀,西面陡绝,极顶有玉皇庙,庙里有泉,名为龙眼泉。清咸丰、同治间,土人避难,居山者数万,咸取汲于此。
2001年修《郯城县志》载:庙山系蒙山分支,为一孤山,北南走向,高度109米,山区面积0.78平方公里,山体西陡东坡,北高南低,纯系石灰岩,山顶原有玉皇庙,故名。又因顶部有龙眼泉,又称蛟龙山。时山中绿荫蔽日,所产小枣色味俱佳,尤为上品。至20世纪60年代仍林木从生,植被状况良好。1970年县水利局在山东南坡建水泥厂以来,致林木山体严重破坏。
提供给周从明老师的那张照片《远望蛟龙山》,是我在2006年左右从郯城市民论坛里下载的。是山东文史名家、兰陵县东方荀子研究院院长焦子栋先生的作品,也应该是蛟龙山、沂河最早的照片了。那时沂水清澈、沙滩金黄、龙山依然挺拔俊秀。2018年11月份在微信群里传播的时候,引起了沂河两岸多少人的感慨啊!这也恰恰印证了周边百姓对蛟龙山的深厚之情。
2006年远望蛟龙山(焦子栋摄影)
从这些史志资料中我们能够看到蛟龙山昔日的辉煌,以及她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山上有泉水、有古庙、有香火、有神灵,更是周边十里八乡老百姓的庇护所。我的先祖也是在咸丰年间避捻军之乱时,从河河西岸高尧村迁来的,这也更增加了我对山的感恩之情。
这十几年来,山在时代的快速发展中被迅速挖空了,连几千年来的古墓、祖坟甚至先人的骨殖,也都被加工成建筑材料,浇灌在高楼大厦里了。曾经的高山成了深不见底的汪塘,仿佛是一个天大的、仍在扩散的伤疤一样,天天刺伤着周边千万双眼睛。巨大的财富并没有给村民带来安祥,还打乱了小村的宁静和质朴。经常有人叹息,他们用挖掘机挖断了山的脊梁,用喝沙船抽瘪了河的乳房,让神仙都无处安身了,神灵还能保佑他们吗?
社会的发展的确破坏了环境,牺牲了生态,但是人类的文明不应该倒退,敬畏之心不能没有。我们也不能怨恨时代变迁,应该用理性的态度对待社会发展,放下屠灭自然生态的手,善待现有的一草一木、沟沟坎坎,为我们的子孙留下点美好的东西。我们的山体已经没有了,还仅仅剩存下的一点土坡,真的不能再毁灭了,好歹给后人留下点痕迹吧!我们的庙宇不在了,但也不能再失去敬畏,免得让后世子孙骂我们这代人无知、野蛮。我们的人生,也许在历史的长河里算不上一朵浪花,但故乡的山山水水,会依然展现在我们的梦里—— 2019年5月22日于新沂
2006年在庙山水泥厂从事会计工作的作者
作者简介:张新杰,1973年出生在郯城县立朝村,1994-2007年在文中的庙山水泥厂工作。是一位热心书画艺术交流的企业管理者,国家发改委中国中小企业协会理事,《矿渣立磨概论》策划人、编委。于2020年创办孔明百科网,致力为企业家、书画家等宣传推广。本文于2020年发表在《采莲》杂志第16期。
龙山风文学社简介:“悠悠天宇旷,切切故乡情”。龙山风文学社成立于2018年末, 由一群具有家乡情怀的郯城庙山(蛟龙山)附近学子发起成立。旨在进一步激发龙山儿女文学创作热情,提高个人文学素养和龙山文化内涵。文学社成员有退休干部、公务员、教师、律师、书画家,也有农民、下岗工人、漂泊在外的游子等等。他们不是专业的文字工作者,很多人也都是结识于微信,至今仍有未谋面者。作为龙山儿女,怀抱一颗热爱家乡的赤诚之心,用手中的笔,记住乡愁,留住乡韵,也让几千年来深藏于中华民族文化基因中的家风祖训、传统美德和家国情怀得到传承。
采稿:孔明百科网 编辑:徐建一 杨俊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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